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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二十二歲她十八歲，我剛剛從外面回來她剛高中畢業(yè)。我和她在同一家陶瓷廠上班，我壓制咖啡杯粗坯，她給我壓制出來的咖啡杯粘把子。那時候的我不喜歡說話，像是折斷了自由的翅膀，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那時候的她很愛笑，一笑起來兩只眼睛就彎成了月牙兒，嘴角上翹著露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最可愛的是她的鼻子，白白的軟軟的，笑起來微微皺著就像一個小籠包子，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陶瓷廠的工作很累，每天重復(fù)著單調(diào)的動作，疲憊而枯燥。她那么瘦弱的女孩卻從來不說累，每天早早的來幫我拿放杯坯的木板。時間一長彼此慢慢熟悉了，她喜歡問我以前的事情，總是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對這個女孩印象很好，雖然不是很漂亮但是善良可愛。
那一年生產(chǎn)任務(wù)重，每個班組放杯坯的木板都不夠用，工人下班后都去窯爐上等著拾替下來的木板。我和她也去拾，大家都去了等半天也拾不到幾塊，后來她說她家離廠里近讓我下班后去她家，等晚上窯爐上夜班的人去了再去拿。那一天下班后我去她家，家里沒有人，她爸媽都還沒有下班，她說：“我給你做飯吧。”我說“好啊。”我在屋里一邊看電視一邊看著她在那里忙活著。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端進(jìn)來三盤菜，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炒西葫蘆，還有一盤黑糊糊的菜我沒認(rèn)出來是啥。她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給我拿來筷子和饅頭說：“你嘗嘗好不好吃。”我拿起筷子夾起西紅柿吃了一口，眉頭立刻皺起來了。
　　“怎么了？”
　　“太咸了”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
　　“你嘗嘗這個煎雞蛋”。
　　她指著那盤黑糊糊的東西對我說。我嘗了一下，苦的，煎糊了。我問她：“你以前做過飯嗎？”她的樣子快要哭了小聲的說：“沒有。”然后她指著剩下的那盤西葫蘆說“你吃這個，這個應(yīng)該好吃。”我夾起菜慢慢的放到嘴里，她緊張的看著我。
　　“這個西葫蘆好吃。”
　　我笑著對她說，她一下子就高興了，兩只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把西葫蘆端到我面前說“好吃你把它都吃了。”我拿著一個饅頭把一盤沒有放鹽的西葫蘆吃的干干凈凈，從那天以后我再也沒有吃過一次西葫蘆。
　　在她家里等到晚上十一點(diǎn)多，然后就一起去廠里拿木板。當(dāng)我和她出現(xiàn)在車間里時，工友們都驚訝的看著我和她。有人在一旁起哄的取笑我倆，她只是紅著臉跟在我后面不說一句話。我看著她難為情的樣子，心里想：這女孩應(yīng)該是喜歡上我了。       
　　那一年，壓制一個咖啡杯粗坯是一分錢，粘一個把子也是一分，我和她一個月每人能開八九百塊錢。開了工資我請她去博山玩。博山是個小山城，一條孝婦河從南往北穿城而過。河的兩岸遍植樹木，郁郁蔥蔥。小城的商業(yè)圈大多數(shù)集中在孝婦河兩岸，幾座木頭搭建而成的拱橋跨在孝婦河上連接著河的兩岸。我和她站在小橋上看著河水從橋下潺潺的流過，在對面的不遠(yuǎn)處是山城最大的商場，在商場最顯眼的位置是一家珠寶店，店里放著浪漫的音樂，那句經(jīng)典的廣告語不時的從店里傳出飄蕩在小河的兩岸：鉆石恒久遠(yuǎn)，一顆永流傳。
　　那一年我戀愛了，我喜歡上這個比我小四歲的女孩。她是父母抱養(yǎng)的孩子，而且父母身體不好經(jīng)常生病。從小她就很懂事，每天放學(xué)回家就幫著大人做家里和地里的活，她的善良可愛和單純讓我心動不已。她的笑聲傳染了我，我也變得愛笑起來。她每天像個鈴鐺一樣跟在我身邊，有一次我和她逛街正說著話一回頭看不見她了，她光顧著和我說話不小心摔到路邊的小溝里了，以后再上街我就牽著她的手了。這么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上街的時候她還是習(xí)慣讓我牽著她的手，有時讓我感到難為情。
　　有一天，我以前的女朋友突然來廠里找我，我跟她說了一聲就請假走了。以前的女朋友是和我一起長大的，長的很漂亮是學(xué)校里的?；?。后來她爸媽調(diào)到別的城市去工作了，雖然一直有聯(lián)系但離得太遠(yuǎn)了也就不了了之了。下午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一直感到心里不安早早吃完飯我就去她家找她了。她已經(jīng)睡著了，眼角有淚痕好像哭過。一本日記本打開著放在她的枕頭旁邊，我坐在她身邊伸手把日記本拿了過來。
　　2000年，3月1日，霧
　　今天廠里來了一個男孩和我一個班組，他不太愛說話看著好像不愿意理人。
　　2000年，4月16日，陰天
　　沒想到他去過這么遠(yuǎn)的地方，獨(dú)自一人在外面應(yīng)該很難吧？可是他從不說苦，每次我問他，他總是神采飛揚(yáng)的樣子。我喜歡聽他講在外面時的事情，喜歡和他在一起。
　　2000年，6月28日，夜
　　今天他來我家了，真氣人，我給他煎的雞蛋煎糊了。還好我炒的西葫蘆沒糊，看著他把一大盤炒西葫蘆都吃了真高興。晚上和他去廠里拾木板，同事們都取笑我。笑就笑吧，誰讓我喜歡他呢。有時候我也很生自己的氣，明明在心里對自己說要矜持，不要讓別人看出我喜歡他來?？墒?，每當(dāng)他看著我微笑時，我就會不由自主的跟他走，不管去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
　　2000年，8月2日，晴
　　他太壞了，竟然親我的鼻子，我緊張的要命，差點(diǎn)就要暈過去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他請我去博山玩，我對他說我是抱養(yǎng)的了。
　　今天我十八歲了，十八年前的今天，爸爸把我抱回了家。
　　2000年，8月23日，微風(fēng)
　　我是他的女朋友了，我真的很高興。每天我都在笑，看到周圍的人笑，看到天上的云笑，就是自己一個人時，我也會忍不住的笑。我喜歡跟在他后面，喜歡讓他牽著我的手走。有一次他沒牽我的手，我在后面跟著他，眼睛只是看他了結(jié)果不小心摔進(jìn)了路旁的小溝里。等他把我從小溝里拉出來衣服全臟了。打那以后每次上街他都會記著牽我的手了。
　　2000年，9月25日，天晴無風(fēng)
　　今天中午有個女孩來找他，跟我說了一句他就走了。女孩很漂亮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吧。我一遍遍的對自己說別去想他們，別去想他們，可是自己就是沒辦法安下心來。他走后不久我也請假了，自己坐車去了博山。博山的人真多，沒有他在身邊牽我的手，我竟然把自己迷失了。
　　小河的岸邊停了一輛義務(wù)獻(xiàn)血車，我走上去，看著血順著針管從自己的身體里慢慢流出，為什么一點(diǎn)也感覺不到疼呢？針管抽滿了，我對醫(yī)生說能再抽一次嗎？那位和藹的女醫(yī)生說，傻孩子獻(xiàn)血哪有一回抽兩次的。她用棉球按著我的血管問我，小姑娘你的臉怎么這么蒼白，很疼嗎？我站起來搖了搖頭，用手指著我的胸口說，我這疼。站在熱鬧的街上，秋天的太陽照得我有些暈，你會怎么做呢？
　　那一年，銀行從社會上招工，她以全區(qū)第二名的成績被錄取了。當(dāng)初反對我和她談戀愛的親戚朋友開始說我有眼光找了一個好女朋友。但是無論她在哪里上班，在我心里都還是那個可愛的女孩，只不過她不用再干那么累的活了，我為她高興。上班的環(huán)境變了接觸的人也不一樣了，開始有人要給他介紹男朋友了，不過每次她都是說自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
　　那一天，晚上我和她出去玩，在回家的路上她拉著我的手看著有些不高興，我問她：“你怎么了？”
　　“媽媽今天說我了。”
　　“說你什么了？”
　　她看著我說：“媽媽說我是好人家的閨女，不能收拾收拾衣服就跟你走了。”
　　我看著遠(yuǎn)處夜空中的星光，今晚的星光深邃如海讓人神往。我伸手把她抱在懷里對她說：“我們結(jié)婚吧。”
　　那一年，在我和她在認(rèn)識的第五年我們結(jié)婚了，她從一個小女孩成為了我的妻子。那時候我去了別的城市工作，一個月回家一次，平時只能每天給她打電話。
　　2005年冬天的一天，早上下了一場大雪。中午她給我打電話，還沒說話就笑個不停。我問她有什么好事情這么高興，她笑著小聲對我說她有寶寶了。我一聽高興壞了，馬上去請假回家，本來四個多小時的車程由于大雪走了八個小時才到車站。下了大巴車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diǎn)多了，周圍白茫茫的一片。車站離我家還有二十多里地，都是連續(xù)上下坡的彎路，路上已經(jīng)結(jié)冰了，沒有車敢跑。我給她打電話時，她讓我在車站的旅館住一晚，等第二天中午出太陽了再回家。我不愿意讓她等著我，我說我走回去。二十多里地我走了三個小時，在離家不遠(yuǎn)的街上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身影站在那里不停的張望。我跑了過去，她笑嘻嘻的看著我。我摸了摸她凍的通紅的臉，牽起她的手往家走去，皎潔的月光下雪地上留下了兩雙腳印，一路蜿蜒前行。
　　那一天，她難產(chǎn)，在產(chǎn)房里折騰了兩個多小時，痛的失去了意識，一遍遍的喊著我的名字。我在產(chǎn)房外來回的走著，焦急的坐立不安。過了漫長的時間，終于產(chǎn)房里傳出一陣嬰兒的哭聲。護(hù)士出來說是個男孩，母子平安 。家人們都高興的相互祝賀，我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趴在產(chǎn)房的門上抑制不住的哭了起來。
　　那一年，已經(jīng)結(jié)婚好幾年了，兒子都上一年級了。生活的柴米油鹽漸漸消磨了兩人的恩愛，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兩個人開始吵架。我覺得她不如以前溫柔了，她覺得我沒有以前對她好了。有時候?yàn)榱它c(diǎn)瑣事就會吵起來。
　　又有一天，我倆又吵了起來，為了什么我不記得了。只記得吵得很厲害，她生氣得說不過了，我說不過就不過了。她一聽從抽屜里拿出結(jié)婚證，往桌上一扔說：“給你，明天就去離婚。”我當(dāng)時也在氣頭上，“離婚就離婚，你嚇唬誰。”說著拿起桌上的結(jié)婚證就撕了，撕的粉碎扔到了地上。她一看愣住了，呆呆的看著我，然后慢慢的坐到地上一片一片的撿地上的碎片。撿了一半，她靠在墻上開始流淚，沒有哭聲，只是眼淚不停的從眼里流出來。我開始心疼了，我站在那看著她傷心的樣子鼻子忍不住一陣陣的發(fā)酸。我蹲下去像往常一樣撫摸她的頭發(fā)，她一下子哭了出來，緊緊抓著我的手一邊哭，一邊一遍一遍的說著：“你還給我，你還給我……”我不知道她讓我還給她什么，是那本結(jié)婚證，還是我和她這么些年來的感情。
　　哭完了，兩個人開始撿地上的結(jié)婚證碎片。撿起來放到桌子上，兩人又拿出透明膠帶開始粘，一直忙活到凌晨三點(diǎn)才粘完，看著結(jié)婚證照片上的那道道撕痕兩個人又默默的流起淚來。
　　今年，我四十了，人還未老心已懷舊。身在魯中公路千里之外的貴州工地上，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從和她在一起到結(jié)婚再到今天，已經(jīng)18年了，兒子也十二歲了，往事像電影片段一樣在腦子里閃現(xiàn)。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那么多年過去了有些情景卻清晰如初，我始終記得當(dāng)年那個小女孩拉著我的手跟在我身后的樣子。
　　今天，她給我打電話問我想不想她。我有些說不出口，她就一遍一遍的問，我說“我想你。”然后，她就很開心了。